專訪中國貿促會副會長張少剛：RCEP實現“車同軌、書同文”效果，企業需熟練掌握規則最大限度利用優惠關稅，促進供應鏈價值鏈深度融合

3月3日，全國政協十三屆五次會議舉行首場新聞發布會，大會新聞發言人郭衛民在回答記者提問時表示，過去一年，我國外貿進出口規模達到新高，突破6萬億美元關口，交出了一份亮眼的成績單。 2021年我國貨物貿易進出口額取得新突破，達到6.05萬億美元 然而，在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的三重壓力之下，今年外貿領域存在著很多不確定、不穩定性的因素。 另一方面，今年1月1日，《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正式生效，標志著全球人口最多、經貿規模最大的自由貿易區正式落地，也代表亞太地區的經濟貿易合作將開啟一個新的階段！ RCEP會對中國經濟帶來哪些影響？在RCEP背景下如何做大做強外貿的主體，加快發展跨境電商、海外倉等外貿新業態新模式？圍繞上述焦點話題，在全國兩會召開之際，《每日經濟新聞》（以下簡稱NBD）記者對中國貿促會副會長張少剛進行了專訪。 張少剛對記者表示，RCEP的經濟貿易總量顯著大于其他主要自貿安排，構成了全球最大的市場。自貿協定為中國帶來的利好影響是全方位的，國內所有行業都會從中受益。 RCEP為我國開展跨境經貿合作提供了更完備的制度性保障 NBD：今年1月1日，RCEP正式生效，從橫向與歐美等地區自貿安排相比，RCEP具有哪些特點和優勢？對我國自貿區戰略將產生什么樣的重要影響？ 張少剛：RCEP在今年1月1日正式生效，標志著世界上最大的自由貿易區揚帆起航。將RCEP與全球其他典型的自由貿易安排，如歐盟、美墨加自貿區以及《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進行比較的話，我認為RCEP具有三個顯著特點。 首先是經濟體量大。RCEP15個成員國2019年合計國內生產總值、出口和進口分別占全球總值的29.7%、27.7%和25.7%。 相比之下，歐盟的相關數據則為17.7%、13.5%和18.2%，美墨加自貿區為27.9%、13.5%和18.2%，對CPTTP而言為12.9%、14.3%和14.8%。由此可見，RCEP的經濟貿易總量顯著大于其他主要自貿安排，構成了全球最大的市場。 其次是內容全面，RCEP協定共有20章和4個附件，涉及貨物貿易、服務貿易和投資的市場準入安排和知識產權、電子商務、競爭政策等規則條款，包含了當代自貿協定的全部核心要素，其市場開放水平和規則嚴格程度達到或接近世界主要自貿安排的標準。 第三是注重均衡發展。RCEP成員中既有發達國家，也有最不發達國家；既有中國、日本這樣的大經濟體，也有老撾、柬埔寨這樣的小經濟體。 針對這種成員結構，RCEP在制度設計中專門納入了經濟技術合作和中小企業兩個章節，為相對弱小的成員和企業安排了大量的支持性措施，并在市場準入等方面提供了更加優惠、寬松、靈活的待遇。 這種將發展問題置于重要地位、對弱小經濟體給予特殊照顧的制度設計，在世界其他自貿安排中是不多見的。 對我國而言，簽署并實施RCEP是繼我國加入世貿組織之后的又一重大開放成果，是我國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里程碑式的成功范例，反映出我國貿易投資自由化便利化與時俱進的特征。 2021年我國與RCEP國家進出口額超12萬億元，同比增長18.1% 圖片來源：央視新聞截屏畫面 以往我國簽署的自貿協定多數以雙邊協定為主，自貿伙伴的經濟體量總體不大，而RCEP是區域性的自貿安排，包括15個成員，且將世界第二和第三大經濟體中國、日本納入，我國與RCEP其他成員的貨物貿易占我國對外貨物貿易總額的32%，服務貿易占23%，相互投資也占很高的比例，對我國開展國際經貿合作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 在過去的十幾年中，我國已經同多數RCEP成員建立了雙邊自貿關系，可以說，RCEP相對于這些已經建立的雙邊自貿安排，在市場開放方面是重大的整合和提升，在便利化方面是全面的升級和完善，在規則設置方面是整體的拓展和加強。 RCEP所形成的全球最大市場不僅為我國發展外向型經濟提供了更加廣闊的空間，也為我國開展跨境經貿合作提供了更加完備的制度性保障。 對RCEP實施會加劇我國低端制造業外流的擔心沒有必要 NBD：您認為RCEP對中國經濟將產生哪些深遠影響？ 張少剛：對中國來說，RCEP協定生效實施意義重大，我認為主要有以下四方面的積極影響： 首先，在戰略意義上，RCEP整合了東亞地區的自貿區布局，為中國開放型經濟發展提供了新的戰略支撐點。也將為我國在新時期構建開放型經濟新體制，形成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提供巨大助力。 其次，在經濟意義上，RCEP是我國對外簽署的第19個自貿協定，我國與自貿伙伴貿易享受優惠關稅的產品在總體貿易中的占比由此前的27%擴大到35%左右。我國由此與日本建立了自貿關系，這是我國首次與世界前十的經濟體簽署自貿協定，連通了東亞地區生產鏈供應鏈。 這將極大地推動區域內經濟要素自由流動，強化成員間生產分工合作，拉動區域內消費市場擴容升級，實現區域內產業鏈、供應鏈和價值鏈的進一步融合、鞏固和發展。 第三，在規則意義上，RCEP有“五個首次”。這是我國首次以準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模式做出投資承諾；首次采用原產地區域累積增值規則；首次就電子商務規則做出具體承諾；首次在自貿協定中納入反傾銷調查“禁止歸零”條款；首次承諾對快運貨物、易腐貨物等爭取實現貨物抵達后6小時內放行，一般貨物48小時通關。 第四，在經濟一體化意義上，RCEP的簽署將加快中日韓自貿區談判進程，打造“RCEP+”的自貿協定。同時，RCEP也將為我國加入CPTPP奠定更為堅實的基礎，并為建立亞太自貿區（FTAAP）進程提供實現路徑和有力推動，有助于進一步提升亞太地區今后在全球發展格局中的分量。 NBD：RCEP會給哪些行業帶來更多利好？其實施會加速國內低端制造業的外流嗎？ 張少剛：我認為，任何自貿協定的本質和目標都是為了促進成員間的貿易和投資，特別是當代的自貿協定涵蓋了絕大多數產品和部門，規則齊全，它所建立的營商環境普遍優于沒有建立自貿關系的情形，因此自貿協定帶來的利好影響應當是全方位的，只要應用得當，所有行業都會從中受益。 例如，2021年我國與自貿伙伴進出口貿易同比增長23%，高于全國外貿進出口整體增速1.6個百分點，自貿協定的貿易創造效應十分明顯。同時，針對國內個別的敏感產品和敏感部門，在自貿協定的談判過程中，我國的談判人員也會力爭通過設置更長的過渡期或例外安排等方式加以保護，盡最大努力把市場開放可能帶來的潛在消極影響減少到最低。 以日本為例，2021年單月進出口額均高于2020年同期， 在RCEP生效實施后這一態勢有望繼續 也有一些企業擔心，RCEP的實施是否會加速國內低端制造業的外流，影響就業。我的總體判斷是，某一制造業或制造業的某一生產環節留在國內或是外流到他國，主要是與一國的發展階段和生產要素成本直接相關，是市場經濟環境下正常和自然的商業選擇，目的是追求效益和效率最大化，與自貿協定并無太多直接關聯。 相反，RCEP的實施將能夠打通亞太地區大市場，為企業發展提供更加廣闊的選擇空間，有利于企業調整和優化產業鏈、供應鏈和價值鏈，實現成員間的優勢互補，創造更多商業機會。 RCEP將令成員國間的電子商務生態得到進一步改善 NBD：RCEP實施后對跨境電商會帶來哪些改變和機會？對我國跨境電商的出海新方向有什么樣的啟示？ 張少剛：RCEP成員國十分重視電子商務的發展，在協定中專門設置了電子商務專章，涵蓋了多項與促進電子商務使用及合作相關的重點內容，包括促進無紙化貿易、推廣電子認證和電子簽名、保護電子商務用戶個人信息、保護在線消費者權益、加強針對非應邀商業電子信息的監管合作等。 此外，各方還在協定中就跨境信息傳輸、信息存儲等問題達成重要共識。這是在亞太區域內達成的范圍全面、成員最多的多邊電子商務規則，也是我國迄今參與的水平最高的有關電子商務協定，為我國與RCEP其他成員開展跨境電子商務合作提供了法律依據和制度保障。 近年來，得益于移動互聯網快速發展、網絡營商環境改善以及數字支付等基礎設施的完善，RCEP成員國所在的亞太地區在2013年已經成為全球電子商務最大的零售市場，并且每年的增長速度達到20%以上。 在RCEP成員國中，新加坡、澳大利亞、新西蘭、日本和韓國是較為成熟的電子商務市場，而菲律賓、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等東盟國家的電子商務發展速度則居于世界前列。 總體上，RCEP成員國在電子商務方面具備良好的技術優勢、安全的網絡環境、完備的基礎設施、較高的普及率和較快的增長速度，開展電子商務合作具有良好的基礎和條件。 中國目前已是全球規模最大的電子商務市場，B2C銷售額及其占零售額的比重均位居RCEP成員國第一。從與中國的電子商務貿易往來來看，東盟與中國的跨境電商規模最大，位居RCEP締約方第一，緊隨其后的是日本和韓國，澳大利亞和新西蘭與中國的電子商務連接也很密切。 隨著RCEP協定的生效與實施，成員國間的電子商務生態將得到進一步改善，跨境電子商務交易將有法可依，網絡環境會更加安全便利，因此國內電商企業可以更多地將發展腹地聚焦在RCEP成員國，通過建立海外電商平臺和海外倉等方式，拓展RCEP市場，謀求更大更快的發展。 我還想特別提及的是，電子商務總體上仍是一個新生事物，有關跨境電子商務的規則還處于不斷發展完善的階段，世貿組織也在就此進行談判。企業身處電子商務發展的前沿，感觸最深，非常希望我們從事跨境電商的企業能夠為如何健全電子商務規則建言獻策。 企業需熟練掌握原產地累積規則 最大限度利用優惠關稅 NBD：RCEP協定中的“原產地規則”非常受企業關注，這意味著可以給更多企業帶來成本的大幅下降。請您詳解一下相關的利好，您如何評價這個規則？ 張少剛：產品的原產地證書是產品的“身份證”，是產品能夠享受自貿協定優惠關稅的基礎。企業熟練掌握RCEP貨物貿易原產地規則，將有利于企業有效運用協定規則，使優惠關稅利用率最大化。RCEP協定原產地規則對企業主要有四方面好處： 首先是建立了一套統一的區域原產地規則，實現了“車同軌、書同文”的效果，大大減輕以往不同自貿協定原產地規則的“意大利面條碗”效應，降低了企業的合規成本，企業只要掌握RCEP的原產地規則，便可使自己的產品在其他14個成員國內盡享RCEP的優惠關稅稅率。 其次是產品原產地判定采用了“稅則歸類改變或者區域價值成分”的選擇性規則設計模式，企業可以根據產品特性自行決定原產地判定方式，提高了企業利用協定關稅優惠的自主性和便利性。 再次是原產地累積規則使得產品的原產地價值成分可在15個成員國之間進行累積，更容易滿足區域價值成分40%的增值要求。累積規則賦予企業在原材料零部件采購、產業鏈布局等方面更大的靈活性，為企業帶來貿易效應、產業合作效應和投資效應，從而進一步深化我國與其他成員國之間的產業鏈、供應鏈和價值鏈的融合。 RCEP協定關于原產地規則的條文 截圖來源：商務部官網 四是程序性規則包括經核準的出口商聲明、原產地電子信息交換系統、第三方發票機制、低值貨物原產地證明的豁免等制度性安排，大大提高了企業的貿易便利化程度。同時，產品原產地的預裁定制度和快速通關安排等海關程序也可大幅縮短企業物流交付時間，降低綜合成本，有利于貨物在RCEP區域內流動，減輕企業負擔。 貿促會兩個月來已簽發了10134份RCEP原產地證書 NBD：在推動RCEP發揮更大效應，惠及成員國和相關企業的實施工作中，中國貿促會將發揮怎樣的作用？ 張少剛：貿促會近期調研了千余家企業，我們發現企業對搶抓RCEP機遇期待很高、積極性很強。 協定生效后，企業利用協定的熱情高漲，積極申請RCEP項下優惠原產地證書，不少外貿企業訂單有所上升，獲得了真金白銀的關稅優惠。同時也有一些企業反映存在對RCEP協定不夠了解，不知道如何更好地利用協定各種優惠政策等問題。 中國貿促會是推動實施RCEP、服務自由貿易區提升戰略的國家隊，自2019年5月以來加大了自貿協定推廣實施力度，在全國陸續設立59個自貿協定服務中心，大力推進簽證員隊伍建設，積極舉辦自貿協定推廣實施國際合作論壇，不斷加強對企業的全方位培訓，貿促系統簽發原產地證享惠金額近三年分別以21.92%、23.03%、41.50%的速度增長，有效幫助企業減免關稅。 RCEP生效實施兩個多月來，中國貿促會已為28個省(市)的2175家企業簽發了10134份RCEP原產地證書，主要涉及紡織品、化工產品、醫療產品、食品等，出口目的國包括日本、澳大利亞等已生效成員國，涉及出口金額近5.8億美元，預計可為企業減免關稅逾800萬美元。 近期，我們成立了RCEP推廣實施領導小組，提出推動高質量實施RCEP推廣實施行動計劃。針對企業提出的問題，我們將發揮上接政府、下聯企業、溝通內外的獨特優勢，從工商界角度做好RCEP生效后的實施工作。 首先是全面抓好RCEP研究、宣傳和培訓，配合有關部門加強RCEP實施效果跟蹤，面向廣大企業開展滴灌式、分行業、分部類的精細化、務實性和有針對性培訓，提高宣傳培訓效果。 其次是更好發揮RCEP經貿合作平臺功能，積極推進RCEP經貿合作機制建設，圍繞RCEP主題舉辦各類高層論壇、工商論壇、合作論壇等活動，進一步調動企業利用RCEP協定的積極性，并在各成員間創造更多合作機會。 第三是提升自貿協定商事法律服務水平，推進仲裁、調解、知識產權等優勢業務向RCEP區域拓展延伸，引導企業在RCEP項下建立合規管理體系，全方位地提高實施RCEP協定的質量。 第四是全面提升RCEP簽證業務，加強與商務部、海關協同聯動，大力在全國貿促系統培訓簽證員、增設簽證點，做好RCEP原產地證書簽發工作，推進RCEP企業自主聲明制度實施。 記者手記丨RCEP為穩外貿穩外資提供了新動力 2021年，中國外貿進出口規模達到歷史新高，不過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的三重壓力同樣也讓2022年穩外貿的壓力有所加大。 從需求看，全球疫情起伏反復，復蘇勢頭不穩，外需市場面臨不確定性；從供給看，原材料、大宗商品供給尚未恢復正常，供應鏈存在的瓶頸短期內預計難以得到全面緩解。 面對當前復雜多變的外貿形勢，RCEP以及中國一系列的自貿協定安排，無疑為全年穩外貿、穩外資注入了新的動力。 最近，全國多地亮出RCEP生效以來的外貿成績單，各地出口迎來開門紅。RCEP生效、跨境電商等新業態壯大、開放平臺高質量發展，以及一系列穩外貿政策措施的實施，都將促進外貿穩定發展。 在中國貿促會等機構的推動下，RCEP的生效將會有力促進國內國際雙循環，為我國進一步穩定外貿外資基本盤提供新的動力，為世界分享中國的發展機遇搭建新的平臺。 同時，穩外貿也需要多個部門共同聯手合作，從總體上降低外貿企業的運營成本，讓外貿企業在復雜的全球市場環境中仍勇于進取開拓，在RCEP成員國的巨大市場上塑造新的輝煌。 記者：李明明 編輯：陳旭 視覺：劉陽 排版：陳旭王蜀杰